據說，你去東南亞總得留下點什么，不是留下腰子就是流下眼淚。CBA廣東華南虎總經理朱芳雨卻什么都沒留下。相反，身處馬尼拉的朱總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河南許昌，他出手如風，送出兩年合同，從菲律賓簽回了球隊的第二外援，來自波多黎各的特雷蒙特·沃特斯。

(資料圖)

沃特斯在本屆世界杯中場均上場35.1分鐘，能夠砍下20分4籃板9.2助攻5.2失誤2.6搶斷，每場出手15.8次，其中有9.6個是三分球，三分命中率也能達到37.5%，最終效率值為22.2，在384名世界各地的球員中位列第15，像什么德國的瓦格納，澳洲的吉迪，多米尼加的唐斯，美國的愛德華茲，菲律賓的喬丹和喬丹的科比，全部都在沃特斯后面。

雖然波多黎各最終沒能如愿繼2002年之后再次殺入世界杯8強，但沃特斯個人的表現已是相當出彩，他本人對此也相當滿意，將一張世界杯小組賽球員個人效率排名截圖發到社交媒體上，附文寫道：爸爸快看，世界杯前15！1米78只是個數字！

1米78是沃特斯的身高，不高，和徐杰一邊兒高，看起來不是野球帝或路人王的對手，畢竟他矮啊。然而，沃特斯矮歸矮，他也是正經被NBA選中過的球員，2019年次輪總第51順位選手，比他的前輩小托馬斯還高9個順位，所以他在波多黎各用51號作為球衣號碼自有道理。即便過去十年NBA球員的平均身高一直在下降，但還沒有降到1米8以下的球員可以大批量進入的地步，畢竟美國男性平均身高都已經是1米76了。所以如果不是真的有兩把刷子，180以下身高的球員很難進入聯盟，此前官報178身高球員中最出彩的可能是“小飛鼠”達蒙·斯塔德邁爾，比他矮一點的高手有小托馬斯，比他高一點的名將就多了，艾弗森應當是最出名的那一個。

當然這是NBA的情況，到世界賽場國家隊里就要另當別論，波多黎各可能就是有用矮子后場當老大的傳統。在沃特斯之前，他們參加今年世界杯美洲資格賽的主控是1米83的阿爾瓦拉多，在他之前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另外一位1米78，力能扛王的傳奇后衛巴里亞，值得一提的是，39歲的老巴現在還在為國效力，今年世界杯美洲資格賽他還打了2場。在所有這些人之前，是阿羅約，當然阿羅約1米88的身高并不算矮，但扳倒美國巨人的表現和遠景觀摩時他在球場上靈巧的身姿，總會讓人覺得他比實際身高要矮上幾分。事實上，真正在波多黎各出生進入NBA的球員只有8人，其中有6人身高不足1米88。

沃特斯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他的母親是波多黎各裔，據稱加入波多黎各國家隊是母親的夙愿，早些時候他就已經參加過波多黎各U17男籃的選拔。但要論能夠打出現在這個高度，多半還是托了父親的福。老沃特斯是個暖通技工，通俗來講也可以說是修空調的，喜歡讓孩子參與各種體育運動，據說小沃特斯2歲的時候就接觸到了籃球，還因為運球太多導致手腕骨折，后來小孩兒又打過橄欖球和棒球。在沃特斯5歲的時候，父子倆進行了一場嚴肅的對話，最終確定要練籃球。這個故事的起點聽起來這就是一切普通黑人小孩可能經歷的童年：籃棒橄三大項任其選擇，有點黑人版抓周的意思。

項目既定，老沃特斯和所有民科籃球愛好者老爸一樣，為兒子制定了周密的訓練計劃，譬如每天早上去本地公園，老沃特斯在地上放幾個錐形桶，讓兒子繞樁運球，老爹手這么一抬，兒子立即得把球傳過去。一開始小沃特斯運一個球，后來變成兩個球，兩個球練熟之后，就變成三個球。

據我觀察，這些事情很多中國的球爸也做過，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培訓兒子的方式和老沃特斯有很大差異，報班兒練的要遠遠多于自己帶的；他們也不是不能堅持，只是堅持的時長一般都有個統一的終點，這個deadline往往出現在小孩兒上初一之前。

老沃特斯在這方面就大為不同，我就說一條：上面那些公園里的運球訓練，發生在小沃特斯上小學的時候，父子倆每天早上5點15分出門練球，7點回家收拾收拾去上學，下午放學后還要再練一場，下午場訓練時長超過2小時。

年紀輕輕這么練，不由得讓人懷疑沃特斯長不到1米8的原因。當然當事人沒有這方面懷疑，小沃特斯練球練得很快樂，而且認為自己老爹已經給了自己最好的了。沃特斯長大一點兒后，父子倆周末會到耶魯大學的佩恩惠特尼體育館里訓練。兩人會在早上8點左右到體育館，一直練到下午3點，訓練項目包括籃球技巧、跳繩、健身球、重力球、阻力沖刺等等。如果那時候你在紐黑文地區的冬天碰到這對父子，你也許會看到小沃特斯戴著耳機在街頭跑步，老沃特斯則騎著一輛摩托車跟在后面。

耶魯大學男籃教練詹姆斯·瓊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說:“老沃特斯是一個非常敬業的父親，把兒子和家庭放在第一位。如果沒有他的父親，沃特斯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當然了，瓊斯教練這個話也只能在接受當地報紙采訪的時候說說，他說得并不全面。要我說，小沃特斯走到今天固然離不開父親的親力親為，而他那位當護工的母親沒有在旁邊憂心忡忡地展示焦慮癥也應該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原因。至于沃特斯他媽為什么沒有對小孩兒練球這件事逼逼叨，就不是這篇文章能夠說得清的問題了。

總之，我們講沃特斯父子共同訓練的經歷，聽起來就像是一個世上只有黑爹好的勵志故事，你盡可以套用《當幸福來敲門》的場景來想象他們走過的路，但這個故事不是發生在真空中，它有著冷暖自知的背景和細節：包括沃特斯在8歲之前就能參加籃球隊外出比賽，包括8歲之后加入了AAU球隊打大量的比賽，包括7年級時為了避免黑幫威脅而轉學，包括高中嶄露頭角時望向看臺上始終存在的父親身影，包括父子倆如何在諸多大學邀約中作出選擇，包括自詡為“沃特斯之隊”的一家三口這么些年是如何從紐黑文到韋斯特波特，再到南肯特和西黑文，然后前往巴吞魯日的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

這些不斷轉換的時間地點標志了籃球少年逐漸成長的歷程，而在這些歷程中父子倆心照不宣，他們一起研究納什、艾弗森和保羅的比賽，卻很少提及那個終極目標——NBA。

在兒子籃球之路成長的過程中，老沃特斯始終保持極高的參與度，但有一點，無論孩子表現如何出色，他從未表現出任何欣喜若狂或倨傲的神情，也從未四處聒噪宣傳自己的兒子是多么的了不起，至多露出一點點看起來甚至有點假的微笑就是全部。

老沃特斯說過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積極地帶孩子練球：“我喜歡這項運動的原因是，籃球可以提高他的領導能力，如何以身作則，以及如何對他人負責。我最終只是希望他有一天能拿到大學學位，以后能養活自己、他愛的人、他的孩子。”

聽起來，這是萬全的策略，球練出來了打職業，練不出來還有學業。老沃特斯高瞻遠矚，還給兒子做了職業規劃，無論未來打不打職業，先把ESPN出品的那部講述職業球員退役后光速破產的紀錄片好好看幾遍再說。

但在老沃特斯心如止水的表面之下，仍有暗流涌動。他曾經告訴過兒子自己年輕時的經歷。老沃特斯在漢姆登讀高一時，在一次橄欖球訓練中經歷過一次詭異的傷病，兩名邊鋒同時摔倒在他身上，壓斷了他的兩個腳踝。

在那個時候，老沃特斯覺得去搞康復訓練太枯燥沒有太大意義，更重要的是，當時他的父親并沒有起到應有的指引作用，基本上就由他去了。老沃特斯因此遠離了體育，這件事情始終讓他感到遺憾，而這種遺憾也促使他始終陪伴在自己兒子身邊，鞭策兒子在籃球之路上前行不輟。在父親的鞭策下，沃特斯在大學期間入選了SEC最佳陣容，SEC最佳新生陣容，并獲得了SEC年度最佳防守球員。

結果是沃特斯最終進入了NBA，選秀日被喊到名字之后，沃特斯擁抱了所有親朋，父親是他最后擁抱的人。在NBA新秀懷中，比兒子高半頭的老沃特斯仍然面色平靜，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假笑掛在臉上。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一貫冷靜的中年男人，在兒子終于取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巨大成功后仍能夠維持自己不動聲色的沉穩本性；也許這位父親就是如此期待自己的兒子：進入NBA只是一個起點，未來的路還有很長，未來的路還會更好。但這些都只是猜測，沒人真的知道老沃特斯的面無表情究竟意味著什么。

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2019年凱爾特人一口氣選了兩個矮子后場，沃特斯1米78，愛德華茲1米83，他們作為球隊首發矮子后衛肯巴·沃克的備員，被綠凱球迷親切地稱為“水華兄弟”，沃特斯（Waters）就是那個水哥。水華兄弟表現不俗，新秀賽季曾兩度在垃圾時間將綠凱主力打回場上。

接下來就是稀疏平常的下墜之旅，G聯盟優秀表現也只能讓水哥在疫情期間成為人手不足的球隊中的救火球員，輾轉雄鹿、奇才之后，他就離開了NBA，去海外謀生存了。至于他在波多黎各和法甲聯賽中如何成為明星，如何與文班亞馬當了隊友，如何在世界杯預選賽上以一己之力帶隊戰勝巴西，又如何在世界杯正賽上穿襠周琦，對飚唐斯，最終被朱芳雨帶回中國，則是一些看起來不斷加速的故事。

從營收上來看，沃特斯可能成為了他始終不動聲色的父親所期望的那個人，他確實有能力養活自己的家人——在美國一個4-6年工作經驗的空調修理工年收入在6到7萬美元不等，而7年以上經驗的老師傅收入多數在8.5萬美元以上，沃特斯在NBA的收入已經超過這個水平，輾轉海外掙得恐怕也不會更少，又或許，25歲的他仍有機會重返NBA。

沒人能預料到未來會發生什么。但過去發生的一切會成為烙印，而烙印會變形，在記憶里遺傳。進入NBA之后，沃特斯說自己的父親“不管正在經歷什么，都能想通”，還說他老人家“承諾過會成為自己父親更好的父親……”

“他確實做到了。”

在這段贊美父親的言論結尾，沃特斯引用了父親喜歡說的一句話：“人生是一盤國際象棋，不是跳棋。”

但我們不知道他的父親為什么選擇將棋盤掀了。

2019年7月12日，在沃特斯被綠凱選中三周后，行將代表球隊參加拉斯維加斯夏季聯賽之前，在康涅狄格州一家超級8汽車旅館的一個房間里，老沃特斯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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